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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是冷的。

它从高处狭小的铁窗里漏下来,像一柄没有温度的、生锈的刀子,硬生生地切开了囚室浓稠的黑暗。那微弱的光线,恰好落在叶栀梦的侧脸上,勾勒出鼻梁秀挺的线条,滑过微微翕动的、长如蝶翼的睫毛,最后无声地跌落在她脚边冰冷的地面。

那里,躺着一盏琉璃灯。曾经精巧绝伦,此刻却四分五裂,尖锐的碎片像凝固的泪珠,散落一地。无数细小的琉璃碎片,映照出无数个变形的、支离破碎的叶栀梦。每一个碎片里的影子,都穿着如霜似雪的素白纱裙,安静地跪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宛如一尊被供奉,却无人欣赏的神女像。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清冽的栀子冷香,是她身上唯一残留的、属于“天之骄女”的余韵。

长长的铁链缠绕着她纤细的脚踝,另一端深嵌在墙壁厚重的石缝里,泛着青幽的、毫无生气的冷光。窗外,遥远的夜空深处,传来几声缥缈的仙鹤清唳,空灵得不似凡间音。

囚笼之内,死寂无声。

直到,“咔哒、咔哒、咔哒……”

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敲打着长廊冰冷的石砖。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碾碎所有侥幸。

囚室厚重的铁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刺眼的光线猛地涌入,驱散角落的黑暗,也刺痛了叶栀梦低垂的眼睑。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却固执地没有抬起。

两个人影走了进来,带着外面世界冰冷的空气和浓烈的权势气息。

当先一人,身着玄色云纹锦袍,身形高大挺拔,面容是岁月沉淀后的儒雅俊朗,眉宇间依稀可见与叶栀梦相似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深沉如古井,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审视,算计,或许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几乎看不见的……不忍?他是叶崇天,叶栀梦的父亲,曾经将她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叶家家主。

他身后半步,紧跟着一位华服女子。云霞般绚烂的裙裾层层叠叠,珠翠满头,环佩叮当。一张脸也生得极为艳丽,只是那精心描画的眉眼间,此刻却毫不掩饰地流淌着浓稠的、近乎刻毒的妒忌与快意。她是雪薇夫人,叶崇天新娶的继室。

叶崇天在叶栀梦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她单薄的身体。他微微俯身,宽厚的手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轻轻落在女儿乌黑如墨的发顶,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但那指尖的触感,却比脚下的石砖更冷。

“梦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沙哑,却像钝刀子刮过耳膜,“莫要再使性子了。玄冥殿主是何等人物?能入他法眼,是你几世修来的造化。跟了他,莫说这叶家,便是这偌大的修真界,将来又有谁敢不给你三分颜面?”

他的话语,如同裹了蜜糖的毒药。每一个字都试图描绘出锦绣前程,却字字句句都在她心口剜肉。

雪薇夫人嗤地一声轻笑,尖利刺耳。她扭着腰肢上前,涂着鲜红蔻丹的脚,带着一种近乎侮辱的轻蔑,故意踩过地上那盏碎裂的琉璃灯。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囚室里炸开,如同心弦崩断的尾音。

“是啊,栀梦,”雪薇的声音甜腻得发齁,眼底的恶毒却几乎要溢出来,“瞧瞧你这张脸,生得这般招摇,天生就是做炉鼎的好料子。与其在叶家白白耗费灵气,不如去玄冥殿,物尽其用嘛。殿主大人定会……好好疼惜你的。”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满了肮脏的暗示。

叶栀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如同拉满的弓弦。但仅仅只是一瞬,便又松垮下去。她依旧低着头,长长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也挡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有那双搁在冰冷膝头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嫩的皮肉里,留下几道弯月般的血痕,很快又被她紧握的拳头藏起。那盏她幼时练气初成,父亲亲手所赠、夸她“心如琉璃”的灯,最后的碎片在继母脚下彻底化为齑粉。

没有愤怒的嘶喊,没有绝望的哭泣。

只有一种死水般的沉寂,在父女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沉重得令人窒息。叶崇天的手在她发顶停留了片刻,终究收了回去。他站直身体,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温情也彻底褪去,只剩下属于家主和交易者的冰冷决断。

“今夜子时,血月当空,便是吉时。”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不容置疑,“玄冥殿的接引使者已在门外。你……好自为之。”言罢,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儿一眼,决然转身。

雪薇夫人得意地扫了一眼叶栀梦低垂的头颅,像欣赏一件即将被丢弃的旧物,发出一声志得意满的轻哼,扭着腰肢紧随叶崇天而去。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关上了叶栀梦生命中所有的门。

黑暗,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吞噬。

囚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间,在绝对的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叶栀梦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脸完全暴露在仅存的微弱月光下——眉如远山含黛,肤若凝脂胜雪,唇瓣是天然的一点樱红。五官的每一处线条都精致得如同造物主最偏爱的杰作,组合在一起,便是一种惊心动魄、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清纯绝美。即使在这肮脏的囚笼里,即使沾满了绝望的尘埃,那份美依旧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纯粹得不染纤尘。

可此刻,这双曾倒映过九天星辰、让无数同辈天骄自惭形秽的琉璃眸子里,却是一片空洞的、死寂的荒芜。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那只手,曾经能引动天地灵气,施展出玄妙无双的叶家绝学“万叶飞花”。此刻,却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探向地上那片最大的、边缘最为锋利的琉璃碎片。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刺入骨髓。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稳定。五指猛地收紧,将那锋利的碎片死死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瞬间刺破了她柔嫩的掌心皮肤,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沿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轻微而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她握着那片染血的琉璃,如同握着一柄裁决命运的利刃。然后,手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稳定和速度,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狠狠刺向自己的左眼!

噗嗤!

一声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被刺穿的轻响,在死寂的囚室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大片大片的鲜血,如同骤然绽放的诡异红莲,瞬间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襟,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在莹白的下颌汇聚,滴落。

那画面,极致的美丽混合着极致的残酷,令人窒息。

剧痛如同灭世的狂潮,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意识,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吞噬。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粘稠的、翻滚的血红,然后迅速被无边无际的、纯粹的黑暗取代。

痛!撕心裂肺!仿佛灵魂都被那琉璃碎片狠狠剜去了一块!

然而,就在这足以让人彻底崩溃的剧痛深渊里,一丝冰冷彻骨的清明,却如同寒潭底部的暗流,猛地冲上她的灵台!

她紧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将那声即将冲出口的惨嚎死死堵住。右手没有丝毫犹豫,沾满了自己滚烫鲜血和某种粘稠、温热液体的琉璃碎片,再次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刺向自己的右眼!

第二声更加沉闷的刺入声!

这一次,连闷哼都没有了。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只被利箭洞穿、濒临死亡的蝶。鲜血从指缝间、从空洞的眼眶里汩汩涌出,迅速在她身下蔓延开一滩刺目的猩红。

黑暗,纯粹的、彻底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彻底降临。

但这还不是结束!

她蜷缩在血泊中,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挣扎。残存的那一丝清醒,如同风中残烛,却爆发出最后、最疯狂的火焰!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嘶吼从她染血的唇齿间迸发!那不是求饶,不是悲鸣,而是最决绝的毁灭宣言!

轰!!!

一股狂暴到难以想象的、沛然莫御的力量,毫无预兆地从她身体最深处轰然炸开!那不是真气的流转,而是仙骨本源、是生命根基、是她所有天赋与力量的源泉在自毁!如同星辰陨落,天地崩塌!

狂暴的能量乱流以她为中心猛地炸开!囚室坚固的石壁瞬间被震出蛛网般的恐怖裂痕,碎石簌簌落下。束缚在她脚踝上的沉重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寸寸崩裂!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四散激射,叮叮当当地撞在墙上、地上。

叶栀梦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残叶,被这股自毁的狂暴力量狠狠抛起,又重重摔落。她躺在血泊和崩裂的锁链碎片之中,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曾经光华流转、蕴藏着无尽生机的仙骨根基,已然寸寸尽断,化为齑粉。一身足以傲视同辈的澎湃真气,彻底烟消云散。

她瞎了,也废了。

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在修真界连蝼蚁都不如的残废。

然而,就在这彻底的黑暗和虚无的深渊里,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的轻松。仿佛卸下了背负一生的、名为“天之骄女”的沉重枷锁。

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染血的唇角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弯出一个极其诡异、令人心胆俱裂的弧度——她在笑。

染血的笑靥,在无边的黑暗中无声绽放,凄厉如鬼。

“嗬…嗬嗬……”破碎的气音从她染血的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清晰得如同诅咒,“这身骨血…既招祸…那便…还给你们!”

“咚!咚!咚!”沉重的撞击声和叶崇天惊怒交加的咆哮如同炸雷,在囚室外响起:“叶栀梦!你做了什么?!开门!给我开门!”

“贱婢!敢毁本座炉鼎!本座要你神魂俱灭!”另一个更加阴冷、如同九幽寒风吹过万载玄冰的声音随之响起,充满了狂暴的怒意和难以置信,那是玄冥殿主!

囚室的铁门在狂暴的力量冲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就在铁门被轰然撞开的刹那,叶栀梦蜷缩在血泊中的身体,被那股自毁仙骨的残余冲击波狠狠掀飞!如同一枚被投石机抛出的、染血的残破石子,撞碎了囚室后方那扇布满禁制符文、却已在自爆冲击下摇摇欲坠的石窗!

冰冷的、裹挟着血腥气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她的身体,在黑暗的虚空中划过一道凄艳的弧线,朝着囚窗下方那片深不见底、传说中连化神修士都十死无生的——黑暗森林禁地,急速坠落!

急速的下坠中,凛冽如刀的夜风狠狠刮过她血肉模糊的眼眶,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非人的剧痛。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以及那两声来自囚室方向、穿透了混乱气流、充满了惊怒与狂暴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般紧紧追来。

“叶栀梦——!!!”那是叶崇天,声音里最后一丝伪装的儒雅彻底撕裂,只剩下被忤逆的狂怒和炉鼎被毁的暴跳如雷。

“蝼蚁!本座要拘你魂魄,永镇炼狱!”玄冥殿主阴寒刺骨的咆哮紧随其后,如同九幽刮起的阴风,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怨毒。

声音穿透疾风,狠狠凿进叶栀梦的耳膜,却再也无法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一丝涟漪。她像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任由地心引力拉扯着,撞向下方那片吞噬一切光明的、无边无际的墨色森林。

噗通!

身体砸入一片极其浓稠、湿冷的黑暗。没有硬地的撞击感,只有一种陷入腐烂淤泥的沉闷。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叶气息、千年积郁的阴湿霉味,混杂着某种腥甜诡异的植物汁液味道,瞬间将她包裹、吞噬。

黑暗森林的禁地,如同活物的胃囊,将她这个小小的“异物”囫囵吞下。

剧痛从全身每一个角落爆发开来,尤其是空洞的眼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里的神经,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抽搐。骨头不知碎了多少根,断裂处摩擦着血肉,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令人牙酸的细碎声响。仙骨尽碎,真气湮灭,这副残躯此刻脆弱得连林间最微小的毒虫都能轻易将她啃噬殆尽。

她仰面躺在冰冷湿滑的腐叶层上,粘稠的汁液浸透了破碎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被无数冰冷滑腻的舌头舔舐的恶心触感。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沉重地压迫着她的感官。没有光,一丝一毫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虚无。

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侵蚀下,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灭。

就在这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突兀地出现在她感知的边缘。

不,不是光。那是一种极其奇异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存在感”。微弱,却带着一种古老、苍凉、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意志。它像一颗沉睡了亿万年的星辰,在无垠的黑暗深空中,极其偶然地闪烁了一下。

叶栀梦残破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悸动!仿佛在那片彻底的虚无中,突然触碰到了另一颗同样孤独、同样在冰冷宇宙中飘荡了亿万年的星辰之心!

那“光点”似乎也感应到了她濒死灵魂的微弱波动,带着一丝懵懂的、好奇的“情绪”,试探性地,向她“飘”了过来。

它的靠近,并未带来任何温度或实质的触感,却像一滴滚烫的熔岩,骤然滴入叶栀梦早已冰封死寂的意识深潭!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剧痛轰然炸开!比她剜眼碎骨时承受的肉体之痛更甚百倍、千倍!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她早已破碎不堪的识海,疯狂地搅动、穿刺!她的身体在腐叶层上剧烈地弹动、扭曲,像一条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不成调的音节,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湿滑的泥泞里。

那“光点”却像找到了归巢的雏鸟,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容抗拒的意志,无视了她灵魂痛苦的哀鸣,坚定不移地“挤”进了她意识的核心,然后,猛地向下“沉”去!

沉向她那空荡荡的、只剩下血肉模糊创口的左眼眶!

仿佛滚烫的岩浆灌入了冰封的洞穴!一种被强行“填满”、被彻底“占据”的恐怖感觉瞬间攫住了她!比纯粹的疼痛更令人崩溃!仿佛有某种不属于她的、冰冷而强大的意志,正蛮横地撕开她的血肉,在她的颅骨内生根发芽!

就在她即将被这非人的痛苦彻底撕碎意识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震颤,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左眼眶那炼狱般的灼烧和剧痛,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奇异的……冰凉?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空灵”的触感。仿佛那里不再是一个流血的窟窿,而是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通向某个未知维度的“窗口”?

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带着亘古苍茫气息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渗入她濒临溃散的意识。

那不是语言,不是画面,而是一种最本源的感知传递。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刚刚被强行“塞”入左眼眶的奇异存在。

她“看”到了自己身下层层叠叠、正在缓慢腐烂的深褐色落叶,它们的边缘蜷曲着,渗出墨绿色的汁液。她“看”到了头顶上方纵横交错、如同鬼爪般扭曲的黑色枝桠,湿漉漉的苔藓覆盖其上,正缓慢地向下滴着冰冷的水珠。她甚至“看”到了距离自己不远处,一株颜色妖异、生满细密倒刺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分泌着淡紫色的毒液,一只误入其上的甲虫正疯狂地挣扎,躯体迅速溶解……

视野是灰白色的,冰冷,单调,毫无温度。没有色彩,没有光影的变幻。所有的“景象”都像是用最简洁的线条勾勒出的轮廓,直接投射在她意识的“屏幕”上。这是一种超越了视觉的全新感知方式——纯粹的能量轮廓与物质形态的映射。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她为这突如其来的、冰冷诡异的“视野”而震骇莫名时,周围浓稠如墨的黑暗中,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沸腾”起来!

一点、两点、三点……十点、百点、千点万点!

无数微弱的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从腐烂的落叶下、从扭曲的树干缝隙中、从幽深的地底、从潮湿的空气中……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

它们大小不一,明灭不定。有的明亮如微缩的星辰,散发着古老而坚韧的意志;有的则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传递着模糊混乱的残念碎片;更多的则是介于两者之间,像夏夜河畔的点点流萤,带着一种懵懂而纯净的好奇。

寂静的黑暗森林,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无垠的星空!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个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灵识碎片!它们散发着冰冷而纯粹的意念波动,如同亿万只无形的眼睛,同时“注视”着血泊中这个突然闯入、散发着奇异吸引力的“异物”。

叶栀梦残破的身体在冰冷的腐叶层上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灵魂深处传来的、无法抗拒的庞大吸力!她的意识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又像一个在沙漠中干渴濒死的旅人骤然看到了浩瀚的海洋!那些冰冷的光点,对她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更多的光点,带着比第一个更加狂乱、更加破碎的意志碎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蜂拥而至!

它们不再试探,不再犹豫!带着一种回归本源般的饥渴与疯狂,争先恐后地、蛮横无比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屏障,试图挤入她那唯一“敞开”的空洞眼眶!

“呃啊——!!!”

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灵魂撕裂感如同亿万柄巨锤同时砸落!无数冰冷、混乱、破碎的意念洪流强行灌入她脆弱的识海!有金戈铁马的杀伐怒吼,有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有求道不成的冲天怨愤,有看破红尘的寂寥叹息……无数个声音,无数种情绪,无数段破碎的人生,在她灵魂深处疯狂地冲撞、嘶鸣、爆炸!

她的意识,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彻底淹没、撕碎!最后残存的一丝清明,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倏然熄灭。

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在冰冷粘稠的腐叶层上,如同死去。

只有那空洞的左眼眶深处,一点微弱如豆、却异常坚韧的灰白光芒,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明灭着。

三年光阴,对于亘古长存的黑暗森林禁地而言,不过是腐叶堆叠的厚度又增加了几寸,藤蔓缠绕古树的圈数又多了几轮。但对于那个坠入此地、身负血仇的残躯而言,却是血肉与意志在绝望深渊中无数次被碾碎又无数次重组的漫长轮回。

三年后。

禁地边缘,那片终年被剧毒瘴气笼罩、连最凶悍的妖兽都避之不及的“腐骨沼”边缘。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浓烈的腐尸恶臭。浑浊的泥沼表面,不时鼓起一个又一个粘稠的气泡,“啵”地一声破裂,释放出致命的毒烟。几具不知属于何种妖兽的巨大白骨半沉在泥沼中,惨白的骨骼上覆盖着厚厚的、色彩斑斓的苔藓和菌类,散发着不祥的死气。

一队身着玄冥殿标志性黑底银纹劲装的修士,正小心翼翼地沿着泥沼边缘前行。他们周身笼罩着淡淡的护体灵光,隔绝着致命的毒瘴,但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翻滚的浓雾。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阴鸷,左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至嘴角,正是玄冥殿负责巡守禁地外围的执事,疤面狼——厉狰。他手中托着一个罗盘状的法器,指针正疯狂地左右摇摆,发出细微急促的嗡鸣。

“厉头儿,罗盘抽风了?”旁边一个瘦高修士紧张地盯着那乱颤的指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鬼地方,瘴气浓得化不开,神识探不出三丈远,那‘噬魂瘴’发作起来无声无息……那贱婢三年前就摔成了肉泥,骨头都该被这烂泥化干净了,殿主何苦还要我们年年来这鬼门关走一遭?”

“闭嘴!”厉狰低喝一声,阴冷的目光扫过属下,带着警告,“殿主的命令,你敢质疑?活要见人,死……也要见魂!那贱婢剜眼碎骨,坏了殿主大事,其罪当诛!殿主要她的魂魄点灯,熬炼千年!一日找不到,我们就得在这鬼地方转一日!”他语气凶狠,但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对这绝地的忌惮。

“点灯?熬炼千年?”另一个矮胖修士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这鬼地方,别说人了,鬼都待不下去……”

话音未落——

呼!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彻骨寒意的风,毫无征兆地从沼泽深处吹拂而来。

这风掠过众人护体灵光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那寒意并非来自温度,而是一种直透骨髓、冻结灵魂的阴森!

厉狰手中的罗盘,指针骤然停止疯狂的摆动,如同被无形的手死死捏住,笔直地、稳定地指向了沼泽深处某个方位!嗡鸣声也瞬间消失,死寂得可怕。

“有东西!”厉狰瞳孔猛地一缩,厉声喝道!全身灵力瞬间鼓荡,腰间的淬毒弯刀已然出鞘半寸,刀锋在昏暗的瘴气中闪烁着幽蓝的寒芒!所有玄冥殿修士立刻如临大敌,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型,法器灵光吞吐不定,紧张地望向浓雾深处。

翻滚的、墨绿色的瘴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开。

一道极其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浓雾的边缘,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朝着他们走来。

来人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褴褛的衣衫,勉强蔽体。赤着双足,踩在沼泽边缘湿滑冰冷的苔藓和尖锐碎石上,却仿佛毫无知觉。裸露在外的脚踝和小腿,布满了新旧交叠的狰狞疤痕,如同被无数利爪撕扯过,又顽强地愈合。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脸。

大半被枯草般干涩散乱的长发遮挡,几缕发丝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她微微低着头,在那散乱发丝的间隙里,隐约可见一张轮廓精致得令人屏息的下颌线,和苍白如纸的薄唇。但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她眼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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